八月九日是2006年最後一個上班日,儘管前晚睡得不好,早上還是刷牙洗臉上班去,晨會結束後,開始例行的查房,習慣從最靠近護理站的房間看起,這個時間病人多半是清醒著,甚少在房間裡,於是順勢走到客廳,因為前陣子都休假,病人們開始圍上來,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個沒完,因為沒有八隻耳朵,所以只能聽一個人說話,請他們注意禮節後,他們便輪流述說各自想說的,說太長也不行,要限制一下才行,說一半或說不清楚的,要多問幾句或等等他們的思路。說明今天是自己上班最後一天,下禮拜會由W醫師接班後,他們便開始議論紛紛起來,『不要換醫師啦!妳留下就好了』,『讀冊,讀啥冊?大漢無卡緊嫁嫁,夠賣ㄟ讀啥冊,讀英語無效啦!國文隸嚨ㄟ曉,免讀啦!』阿聰伯大聲說出他的想法,雖然老是大聲講話糾正人,卻是個魯直可愛的阿伯,喜歡他笑起來的憨厚樣子,常忍不住聽他多說話,就算是瘋言瘋語,也可以用來做為治療的指標。肖話也是有作用的,端看會不會聽吧!『美國?你要去美國喔!』阿豐探頭湊過來問,他常常寫字條派殺手去殺某某人,然後可以得個天文數字的獎金,他每寫一張,我就交代他要將錢交出來,免得殺手來病房要錢,我們沒錢可給。『對啊!要去美國,你不可以派殺手來找我喔!』我說,他憨憨的笑開來。

先前積欠的病歷超出想像的多,沒有時間搞溫情派對,伏案在護理站,一本一本的刻起字來,紀錄的同時彷彿又經歷了照顧每個人的歷程,分離的感覺越來越清楚,真是捨不得這群可愛的病人。護理站不是適合靜心寫字的地方,因為病人會一直來說話、問問題、甚至只是看你做什麼,很容易分心。然而以往的煩躁在今天通通消失,因為再來要休息好久,何時才會再聽到有人說些合理的、不合理的、還是光怪陸離的話,逼我一直動腦筋、想辦法呢?病歷完成的速度很慢,寫了一早上,才寫了十五本,中午休息,再戰下半場,開過病房團隊會議後,繼續跟病歷奮戰,直到下午六點,終於將四十六本病歷紀錄完成。

中間除了同事從英國打電話回來交班,還有休息中的病房護士小姐打電話來,聽著她們說『很想念你,你休假這一星期就很想念。』我不是個習慣表達或接受溫情的人,聽到這樣的話語會有點害羞跟不習慣,但心裡真是高興又'感動。住院醫師的時候,住在醫護宿舍裡,常常和護士小姐們鬼混玩耍;然後變成主治醫師,變成團隊的負責人,角色的變換和責任都有很大的不同,經過一段時間的試誤學習,我甚少與護士小姐私下聚會,因為在某些時候,醫護仍會意見相左的情形,若因私交而影響臨床的判斷,是不應該的,雖然很多事我還是知道的,還是讓自己跟大家維持著好像不太熟的狀態。然而,儘管我老是無法準時開晨會,儘管我老是窩在辦公室寫報告,儘管我已經半年沒請客,儘管我有很多做得不夠好的地方,還是有人因我的離去不捨,真是差點就掉下眼淚,但現實的烏雲罩頂,淚水便硬生生的縮了回去。

將完成的病歷一一放回架上,收拾桌上的雜物,穿上白色醫師服,我走出護理站,經過排隊等晚餐的病人身邊,有人靠過來握手道別,有人在客廳另一頭揮手,有人好奇我手上的星野銅鑼燒,有人......再次跟大家道別,保證W醫師會更照顧大家。然後穿過長長的走廊,開鐵門、關鐵門,離開。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fayehua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4) 人氣()